我不接他话头,问道:“有没有什么书能让我看的?”
他指了指炕桌上放着的几本,道:“那不是有吗?”
“我不看佛经。”唯心主义的、怪力乱神的我都不看。
“还有两本《宋书》压在下面,你找找。”
“不要,我看过了。”
他又好气又好笑:“这史书看过一遍,就不能再翻翻?”
我随口说:“我都能背了。”谁耐烦翻第二遍。
“那你想看什么?”
“稗官野史之类。”
他干脆地回答:“这屋里没有。”
我皱着眉瞪他,他最后说:“那边架子上有我录的几本札记。也不是什么稗官传奇,你若不看就没别的了。”
我便从那个紫檀木镶象牙书格上抽出他所说的笔记,有两本是满文的,我翻了两页仍旧插回去,只把汉文的几本捧到炕上细看。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,都是他的笔迹,偶有删改和边注。内容很杂,有生活轶事,读书心得,出行见闻,当然最多的是政治评论。虽然没有小说情节跌宕起伏那么有趣,总也算不无聊,就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了。
其间钟平进来送过食物,搁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。
我一边吃点心一边翻阅,看到其中一段说,有个叫汤斌的,任江苏巡抚时在苏州搞过一个“禁淫祠”的运动。大抵是当地打牌、妓乐、礼佛、庙会等太盛行,为了整肃社会风气,他对前面提到的那些活动厉行禁止,据说出现了‘寺院无妇女之迹,河下无管弦之歌,迎神罢会,艳曲绝编’的景象。不过,似乎效用也只是暂时,没过多久又恢复旧观。
看到这里,我不禁“扑”地笑了出来。这种“整风运动”完全违背经济规律,会有长效才怪!
老四闻声,向我招手道:“笑什么呢?难道我还写了什么笑话了?”
我便把这段指给他看,他奇怪地问:“这有什么好笑?”
我说:“这个人,一定没听说过什么是‘繁荣娼盛’。”
他不解地看着我,我就找了张白纸,提笔写下这四个字递给他看。他正巧啜了口茶,看了这个,一口茶水全喷在了纸上,而后大笑不止。等他终于缓过来,才对我道:“原来此‘娼’非彼‘昌’,亏你想得出来!”
我把这张脏纸揉作一团,扔在案侧,说:“你不也认为他多此一举?”虽没明写,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不赞同的意思。
他叹了口气,笑道:“汤斌此人的确是一等一的廉臣干吏,但这事办得也委实过了。苏杭等江南富庶地方,多得是酒船戏子匠工之类,此辈无产无业,就在这声色晏会中觅食乞生。他禁了弦歌、迎神赛会和演剧,无异于绝了人家的生路。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望吗?治国之道,第一要务在安顿百姓,那些原非犯法之事,禁之何益!”
我笑着听他侃侃而谈,心中对他添了几分佩服。中国封建社会一直秉承‘以农为本’的精神,经商都不被视为正道,何况娱乐、服务等第三产业。他的实用主义,简直太难得了!
“听烦了?”他见我兀自出神,便抚了抚我的脸问。
我依进他怀里,轻声回道:“没有。”
他搂住我,低头问:“你吃了什么?有股甜香的味儿。”
“豌豆黄和胡桃茶。你要不要也尝尝?”我指了指炕桌上的栀子花剔红雕漆盘问。
他寻到我的唇边来,轻喃道:“不用。我尝你也是一样……”
他在我唇上稍稍辗转,浅尝辄止,然后又坐回去看他的公文。只是这回硬要让我挨着他坐。于是他做他的正事,我看我的笔记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捏着肩膀站起来。我问:“这算结束了?”
“没呢,对完这笔糊涂帐才算完。”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,‘啪’地甩到桌上,苦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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